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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 五、

    小谭把奶奶带走,这一手可是个大动作。

    戴志国始终在考虑要不要告诉娄小丽。如果只忠于丈母娘,他当然不必说;可是娄小丽还会回来的,万一几个月以后谁说漏了嘴,况且小区每一个保姆都可能说漏嘴,到时候让娄小丽知道了,岂不是要有大麻烦?如果只忠于娄小丽,他就应该立刻、马上、迅速地地阻止住。可惜没拦住,当然,也是没拦。谁敢跟奶奶对抗啊?奶奶把闪闪从小带大,戴志国感激还感不过来呐,抵制的心根本就没生出来过。

    这天夜里,娄小丽在美国那边睡醒了,电话打过来。她说了说闪闪待产的情况,骂几句闪闪不懂事的丈夫,夸几句周围的环境,然后就问了,妈妈怎么样?

    戴志国说,挺好啊。

    她问,小谭走了没?

    戴志国说,没吧。

    娄小丽说,唉,平时老嫌她又馋又懒的,现在想起来,其实人家也挺可怜的,年纪轻轻的出来打工,丈夫也不在身边……

    戴志国说,我不是也不在你身边嘛。

    娄小丽说,我说的就是你嘛,傻死你了!……你不在我身边,我才觉得自己可怜啊!

    戴志国说,哦,是说我呀。不是说小谭呢吗?

    娄小丽急了,说,我说小谭可怜,就是说我自己可怜嘛!说我可怜,意思就是说我想你了!……唉,没办法呀!半辈子了!什么感情都不懂……傻呀傻呀!

    戴志国笑了,说,哦,是这样啊,我刚听懂。

    娄小丽说,好啊你,你根本不想我吧?特高兴吧?特自由吧?

    戴志国说,不是啊,我还是和以前一样上班、下班,回来没饭吃,就吃方便面……当然还是老婆在好啊。

    娄小丽听得快哭了,说,那你每天回妈妈家吃晚饭吧,吃完饭再走……

    戴志国心想,就算累不死,还不麻烦死?就说,小丽,你别管我怎么吃饭了,你自己要注意身体……

    娄小丽最后说,你也自己照顾自己吧,再坚持半年我就回去了。

    戴志国也有自己的打算。他的家也在农村,出来工作这么长时间了,还很少有机会回一趟老家,踏踏实实地住上一段时间,好好陪陪爹妈,尽尽孝道。这次娄小丽一走,他就想过这事,再加上丈母娘也走了,在这城里什么牵挂都没了,还不是天赐良机么?

    两天以后,他到单位就提了申请。是呀,戴总二十多年都没请过一回探亲假,从来没享受过正常假期之外的任何一天假日,当然,搭进去的假日就别提多多了。出人意料地,百忙之中,戴总竟然顺利地请下十天的假来。第四天一早,戴志国背着一个手提包就上了火车。下车后,在省会济南的大商场里采购一番,叫了一辆蹦蹦车,拉了一应物件,就向村里驶去。

    戴志国十几岁就出来上高中,考上大学以后也没回来过几次,对村里的情况,不比一个外人知道得更多。路上,他就和蹦蹦车的司机聊了起来。

    戴志国问,哪村的呀?

    司机说,李村的。

    李村有个戴志国的中学同学李卫生,是个女生,就因为这个名字,她就当了班上的卫生委员。她经常揪着逃避扫厕所的男生的耳朵,直接推到厕所里,大声说,只管拉呀?!戴志国想起来,就笑了,说,李村有个李卫生,认识不?

    司机平静地说,那是俺娘。

    戴志国愣了愣,看这司机的年岁比自己小不了多少,竟然是李卫生的儿子。戴志国说,哟,原来咱俩还挺有缘分;回家见了你娘,告诉她,一个叫戴志国的问她好!

    司机说,哎。

    日子过得咋样?戴志国又问。

    司机说,还行吧。比城里人没法比,……叔,冉庄,你还认识谁?

    冉庄?戴志国想了想,班上没姓冉的,但是肯定有冉庄的。他就问司机,说,我想不起来了,冉庄的是不是你爹呀?

    司机点头说,是俺爹。

    叫啥?

    韩富居。

    戴志国想起来了,韩富居是个小个儿,坐第一排,不吭不哈的一个人。他就说,噢,是他呀!小个儿不高嘛……

    司机说,嗯,可高嘞,差点儿赶上穆铁柱,年轻时人家部队来要他,被俺奶奶拦下了,不叫去……

    戴志国问,为啥呀?

    司机说,还不是俺娘已经怀上了我,因为。

    戴志国心里暗叹,你奶奶不该啊!便说,那时候他要是进了部队……

    司机说,那俺现在也是个官二代了!……叔,你是个啥官?

    戴志国说,我不是官,我是个工程师。

    司机说,知识分子。……叔,你没看上过俺娘过?

    没。……怎么这么问?

    俺娘说,班上好些男同学都看上她了,偏偏是俺爹让她怀上了……

    这个李卫生,真敢胡说。戴志国心里笑了笑,没吭声。

 

六、

    小谭当天一到家,吃了婆婆做的麻酱面,就下地了,留下奶奶在家补觉。

    一到地里,小万就把小谭压在身子底下了。四亩的玉米地比炕大,满地叶子满地杆的,两个人滚来滚去,热乎得不行。

    完了事,小谭就笑,问小万,咋就恁急?

    小万说,你带个老太太来,叫俺回家咋干?

    小谭说,奶奶听不见,不大声喊就什么也听不清……

    小万说,咋,这事还用听?猜也猜出来了!

    小谭穿好衣服,又笑,说,奶奶那么老了,还猜你什么呀?

    小万说,她是猜你哪!

    两人说说笑笑着,小万一直粘在小谭身上,手东脚西地,耳鬓厮磨地,迟迟不肯干活。这时,小万咬了咬小谭的耳垂,说了一句什么,小谭愣了一下。咦——?结婚十几年,小万从来没有做过这个动作,这是……怎么回事?小谭脸一绷,推了他一把,说,快干活吧你!

    小万不解地看着她,问,咋?

    小谭说,不咋。……干活要紧!

    小万一扭脸走到前面,挥起镰刀就砍倒了一棵玉米秆子,然后就闷着头一路砍去。小谭拽了马扎坐下,开始把秆子上的玉米棒子一个一个地掰下来,扔成堆儿。待晚上回家的时候,他们再一起把棒子扛回家。秫秸秆子要在地里晒一晒,等到最后,再借了车拉回家。人家富裕的农户就不要这秫秸了,索性让它们烂在地里当肥料。小谭这时又一次想起小万的新动作来。他是什么时候学的这套?用牙咬耳朵!去年回家的时候还没有哇。

    看看远处的小万,他的腰弯下去的时候还是不很利索。难道他……和别的女人有什么了?村里没剩几个男人了,只剩老老小小,妇女孩子,小万这样的男人成为全村女人的念想并不意外。可是,他跟的是谁呢?春年媳妇儿?居明媳妇儿?还是刘老贵家新娶的四川妹子?猛地,小谭非常非常想看看小万的耳朵。她起身拿起镰刀追上了小万。

    小万正埋头割玉米,只听得小谭的脚步声过来,就扶着腰站直了。

    咋?小万笑眯眯地看着小谭。

    小谭走近,上手就揪住了小万的耳朵。来来来,让我看看!

    小万问,看什么?看什么?

    小谭说,看看有没有人咬过你的耳朵!

    小万不解,又问,谁?谁咬俺了?

    小谭说,你说是谁?

    小万的耳朵很硬,耳朵背面有些黑色的泥,泥的分布均匀,没有缺边缺角的地方。他的耳朵外轮也很完整,不像被咬过。再看耳垂儿,就是刚才他咬小谭耳朵的那个部位,边缘很柔软,也很整齐。

    小谭没找到把柄,只好放开手,弯腰割起来,说,你的腰不好,歇歇吧。

    小万不干了,说,咋样啊,检查完了,给个结论。……是好人还是坏人啊?

    小谭说,差不多吧。

    小万笑,说,你也不想想,俺哪有资格跟别人好?……俺把老婆轰出去挣钱,靠老婆吃饭,俺还有什么脸在村里?谁看得起咱?

    小谭只弯腰干活,低着头笑。

    小万在她身上摸了一把,说,想死俺了!心里哪儿还有别人的地儿?

    小谭的眼泪突然就掉下来,一年到头夫妇俩见不到几个面,心里的孤寂相互都知道。她抹了一把眼泪,又抹了一把。

四年前,小谭刚到娄家,第一个月拿的是800元工资。那时爷爷还在,闪闪也在,常年在家的是他们祖孙三人,娄小丽和戴志国一个星期回家一天。一晚,小谭想家了,躲在被窝里哭,被闪闪听到了。闪闪那时候正准备出国,半夜才睡。闪闪推门进来问,小谭,是不是想家了?小谭说,是想家了。闪闪又问,怎么想?小谭说,心里疼啊!见也见不着,够也够不着,想摸摸孩子的手和脸,也摸不着……闪闪拿出手机,说,给他们打电话。小谭说,家里要是装得起电话,我就不出来打工了。第二天,奶奶把小谭叫到跟前,递给她50块钱,说,这是闪闪从零花钱里省下来给你的“想家费”,让你攒着,给家里装个电话……

后来,她先给小万买了个功能简单的300多元的手机,在农村办了号,长途漫游的话费也比北京的市内话费便宜。

闪闪虽然出国去了,但是每月的“想家费”奶奶一直给着。

 

七、

村里上上下下都管奶奶叫娄奶奶。

先是那些不下地的女人们来看奶奶,她们有的怀里抱着吃奶的孩子,有的手里织着毛活,生活虽然不富裕,但是显然过得比城里女人悠闲。她们一个接一个的来,成群结伙的,七个八个的,看得出,如果男人们也在,这个村子还是不小的,也会挺热闹。

    热闹归热闹,可是在第一天的时候,还是出了点小状况。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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胡健

胡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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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家。曾任新闻记者、杂志主编、主持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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