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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五、

天黑以后,林光明一组到达宿营地。冰面上的反光仍然保持着可视的光线,天上远远的清丽的月亮给人以特殊的宽慰。“明月几时有?把酒问青天……”他们马上着手搭建帐篷,先把帐篷的地布铺上,再把帐篷摊开在地上,然后在上面盖上防雨层布。接着,把帐篷的六只脚一起钉住。

这时,华云云主动掀开摊在地上的篷布往里钻,说,看来,只有我进去最合适了。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?

王大力说,需要的时候我也可以去。

  华云云戴上头灯,趴着钻进摊在地上的篷布里。头灯的光线在黑暗的篷布下造成一种神秘的氛围。她在里面穿好帐篷杆,最后,三人一齐合力支起了帐篷,再把防雨层系好。由于有了上午的经验,他们的速度加快了许多。

三人安顿好,华云云抄起不锈钢锅就出了帐篷。只见冰面上一片白茫茫,光线犹如清晨。而周围星星点点的小帐篷透着橙红色的昏暗温暖的光,像一个个彩色的蘑菇,简直就是一个童话的冰雪大本营。她走到稍远的没有被踩过的雪地,刮开地面的浮层,挖了一大块硬邦邦的雪,放进锅里。

    帐篷里,老林已经架起了气炉。华云云回来把锅放到炉子上,雪块支支楞楞地冒在外面,一时还盖不上锅盖。

  王大力说,华妹妹,没想到,你真是个勤劳的人。不过,我刚开始还奇怪呐,她拿着锅消失在夜色中,是干什么去了呢?方便去了?那也不至于用锅呀!……

  华云云一拳捶过去,说,讨厌!你那个破脑子里,什么正经也没有!

王大力笑,说,别别别,咱们以后说话不许打人啊。冰天雪地的,骨头都是脆的……要是给我打断了怎么办?你兜着?

  兜着就兜着!不怕!

  这时,正在烧水的林光明掀开锅盖,突然说,都来看看,这水是什么颜色?

华云云和王大力一齐凑过去看,借着昏暗的光线,锅里是一片黑色的水,可是水里还有没化开的冰,它仍是洁白的,晶莹的。

华云云说,啊,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!

王大力一听就笑了,挑拨说,什么意思你?说老林呢吗?

华云云也笑,说,不是不是,是说这雪,表面看着挺白的,一化了,怎么这么黑呀?

王大力说,我就知道你是用词不当……

华云云踢他一脚,说,你当?你当?你用词就当?

 

一人一碗方便面之后,王大力提议,大家最后都趁着热乎劲睡下,躺下以后再聊天。

  帐篷是通道型的,可以一排睡下4个人。林光明给大家安排了铺位。华云云、王大力各睡两头,林光明躺在他们俩中间。

他们简单收拾以后,马上钻进了睡袋。王大力笑着说,这才真正叫老太太钻被窝呐!

可是刚躺下,三人几乎又同时爬了起来,把刚刚脱下的羽绒衣裤又统统穿上。原来,帐篷自带的充气垫几乎毫无作用,冰面上的寒气毫无遮挡地从下边一阵阵窜上来,直刺入骨。王大力终于大大方方地把小裴的睡袋铺在身下。所幸另外两人谁都没有发现。

  林光明正在使劲拍帐篷四周的篷布,篷顶天花板上的冰渣纷纷往下掉。他说,看,这是刚才做饭时的水汽,都结了冰了。

  而华云云早已把头缩进睡袋,然后就一动不动了。

王大力买睡袋的时候,挑的都是最大号的,可是要想把头藏起来,还是显得短了许多。他努力把身体蜷着,却仍然有半个脑袋露在外面,尽管戴着帽子、口罩,围着脖套,但是脑袋几乎还是处于冷冻的状态。听着帐篷外的寒风呼啸,刚刚有的一点睡意又消失殆尽。

黑暗中,王大力打趣说,老林,你不会半夜就管不住自己了吧?

林光明说,什么?

王大力说,躺在一个陌生女子旁边……

  林光明说,我不喜欢这样的玩笑。

王大力讨了个没趣,缩起脖子,闭上了眼睛。接着,他听见老林也翻了个身,冲着自己这侧躺了。估计就因为自己这个玩笑,老林一晚上都只能冲着这边了。王大力感到有点对不起老林。他早应该知道老林骨子里是个严肃的人。

  旁边帐篷里传来说笑声,说的是王大力听过的一个段子。他听着,暗自好笑。要照以往,他肯定会加入其中。可惜天气太冷了,在逃避寒冷和凑热闹之间,他首选逃避。

  身体下边传来滚滚的清晰的江流声,噗啦噗啦的,听起来像一条小河。懵懂之中,林光明觉得自己是在坐船,是在从湛江到海口的“粤福号”的底舱。他一无工作,二无积蓄,仅有的一点钱都花在了去看于小羽的路上,以为会从她那里得到一些资助。可是正如人们传说的那样,昔日女友已嫁做他人妇。她绝情地说,你别再来找我了,影响不好。他转身走了,自尊使他张不开嘴提一个钱字。他还记得他离开她的那一刻,他只想走到天涯海角,隐名埋姓,独身一生。就这样,他跟着朋友去海南闯荡。未知的新生活,并不明朗的前途,对于近三十岁的他,只是一次机会。生活有点苦,但不像现在的心苦……现在?现在是在哪儿?有些冷,冷得不敢轻易翻身。这时,隐隐地传来闷闷的雷声,滚滚而来,绵延数里,“千里的那个雷声啊,万里的那个闪……”

妈呀!什么声音?只听王大力大喊一声,惊醒了林光明,两人一骨碌坐起来。

周围帐篷里的人也都纷纷叫着,怎么了?!地震!地震?

……地震?!

……什么地震?明明是下边的冰裂了!

  冰裂了!什么!真的吗?可别掉下去啊!

林光明细听那声音,的确是身子下边在响,嘎崩嘎崩的声音,自然流畅地响过,响到远方,连接起来,像客观规律历史进程本应如此。

王大力说,快,出来,可别裂到咱们底下,唰,一巨缝,咱们仨全掉进去!

  林光明说,对,把华云云叫醒吧。

  王大力喊道,华妹妹!嘿!……华云云!快醒醒!

华云云猛地惊醒。啊?怎么了?!怎么了?

王大力说,这么大的雷声你都听不见?

华云云懵懂地问,打雷了?要下雨?

王大力和林光明突然大笑起来。王大力说,这么懵懂的一个人,兴许把她卖了她都不知道。这个天要是能下了雨,就成世界奇迹了。……华妹妹,这是松花江!现在是冬天!目前是半夜!知道了吧?

冰裂的声音持续着。华云云终于听清楚了,吓得一个翻身坐起来,迅速出了睡袋,问道,哎呀,河裂了?……怎么办?

王大力说,你要是掉进去,还带个睡袋,整个就是条美人鱼了。

  华云云说,呀,现在怎么办?

怎么办?王大力说,等我出去看看……

林光明说,小心点,看着点脚底下。

  王大力说,知道了。

王大力钻出了帐篷。夜空下,白雪皑皑,空气清新。这是一个特殊的营地,已经有几个帐篷透出了微弱的亮光,但是大多数帐篷都静静地卧在冰面上,像大大小小的墓穴。他向队部的帐篷走去,沿途顺便告知其他小帐篷里的人,等他的消息。

  见了领队套头毛衣之后,王大力又去沿途其他几个帐篷通告,转了一圈,回来时把帐篷外面的风绳重新固定好。进了帐篷,他说,睡吧,没事。领队说了,这种冰裂声是深层的,裂不到上边来。

  他怎么知道裂不上来?华云云不放心地问。

王大力说,你听,这声音是嘣嘣嘣的,就是深层的声音;要是什么时候变成了“卡嚓”,那就坏了!那就是裂到咱们脚底了。

  林光明说,小华,放心睡吧,来以前,他们给的资料都写清楚了,目前的温度完全没问题,江上的冰不会化……

华云云问,好,那我就睡了啊。……你们呢?

王大力说,我们给你放哨!你可以尽情地打着呼噜睡了。

  华云云重新躺下,说,去你的,你才打呼噜呐!

这一晚犯的错误,他们是在第二天白天才发现的。

早上匆匆吃过方便面以后,林光明一行跟着大队人马上路。这一段冰面相对平整,王大力一路上狂拍美景,嘴里还不断地赞叹着。林光明和华云云拉着雪车慢慢走着等他。拍了一阵,王大力回来,叫道,好了,喝口水!

他翻出背包里的矿泉水,一拿出来就傻了。矿泉水瓶子已经被冻得歪歪扭扭,里面的水简直就是一块冰疙瘩。

华云云一见,立刻尖叫起来,啊,怎么都这样了?怎么办?远水解不了近渴了!

  王大力气得瞪她一眼,说,叫什么叫?!又是用词不当!

  华云云并不计较,问两个男人,这可怎么办?书上说,在寒冷天气里,每天至少补充1000毫升以上的水……

林光明说,大力,要是实在渴得厉害,就只好吃点雪了……

华云云对王大力说,但是,这江面上的雪有多脏,你是应该知道的呀,咱们都看见了,是不是?

王大力咽了一口吐沫,说,再忍忍吧。说着,他把一瓶矿泉水从胸口处塞进羽绒服,刚放进去,立刻又像被烫了一样把它甩了出来。啊——!冻伤!三度冻伤!

林光明说,我估计,就算你能忍得住,这瓶水靠身体去化,到了晚上也化不了。这样吧,一会儿朝他们要几个用剩的瓶子,晚上咱们自己煮点水,灌在瓶子里……

华云云说,也可以把矿泉水瓶子整个放在雪水里煮!把冰煮化了……

  林光明立刻肯定地说,对。晚上就放在被窝里,既能当暖水袋,又能保证第二天喝……

  王大力说,对。走!

这时,后面响起了轰鸣声。人们回头看,只见比尔一行神气飞扬地踩着他们的电动雪橇飞奔而来。他们超过队尾的人们,时而挥挥手,转眼就到了两公里前的队头。

王大力咬牙切齿地说,每次一见美军,我就恨自己……

林光明说,这是在贫富差距大的社会里必然产生的情绪——仇富。……我刚到海南的时候,整天找不到机会,没工作。最恨的就是那些每天穿着时髦裙子去夜总会的“小姐”。她们天天上班都从我们门口过,各种香水味飘着,多招人恨呐!……可是后来,我有了工作,有了钱,再看她们,就没有那种感觉了;有时还会觉得她们可怜……

王大力说,可是我永远不会觉得比尔他们可怜啊!这是为什么?——就是因为……

华云云说,就是因为你永远赶不上他们……

王大力说,不对,就是因为他是“小姐”,我也是“小姐”。……华云云,明白了吗?

  华云云说,干吗问我?

王大力叹气说,就知道你不明白。

一天不喝水的经历在华云云来说不是那么难熬,在以往的采访中,她曾经不吃不喝三十多个小时。那是一次到山里拍盗挖金矿的事件时,走私贩子们与当地公安机关玩起了捉迷藏,一会儿这儿,一会儿那儿的,摄制组乘坐的车最终和其他车辆失去联系,而所有的水和食物都在别的车上。虽然司机和同车的人们还有些自带的食品,但还不够他们自己用的。华云云当时就宣布,我是女的,我用不着吃什么,我还正好减肥呐。那次是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到了招待所,华云云接过了服务员送上的茶杯,第一口,被烫了一下,啊——,她大张开嘴,大声宣布说,虽然烫,但却是多么甘甜啊!惹得大家哄笑。

  王大力说,华妹妹就是这点好,皮实。

林光明也说,我也有一次,在船上,在底舱,哪儿有水喝呀,渴得嘴上都起泡……

  王大力说,你们猜,世上最好喝的水是哪儿的水?

华云云说,你猜,人最饿的时候,说的最多的是什么?

王大力说,我知道你想说的是什么意思……不就是精神会餐嘛。

华云云说,对,就是这个意思。咱们能不能不说这个?因为越说就越渴……

林光明说,对,不说了。

这天,队伍走了八个小时,大约二十五公里。一到宿营地,王大力和林光明顾不上安营扎寨,就先跑去三十米外的地方取冰,那是大家都去取冰的地方。海洋所的老高也在等水的队伍里。他告诉他们,“钩疙瘩K”他们明天就不来了。

王大力问,为什么?他们就拍了这么两天,就拍够了?

老高说,即使不在这儿过夜,他们仍然感到太艰苦了。他们的小头头……

王大力补充说,叫李向阳。

  老高说,对,叫李向阳,和平原游击队的那个一样的名字。就是他,今天摔了二十多个跤,越怕越摔,越摔越怕,都摔傻了。

  王大力回来告诉给华云云听。华云云突然幽幽地说,真羡慕他们啊,不知道咱们还能坚持几天……

  林光明说,什么话?……

王大力当即接过话来,说,真是,当然是坚持到底了!

  华云云瞥他一眼,说,去去去,当然能坚持就坚持了,可是万一出点什么事情……

嘿嘿嘿!打住!说什么呢?这么不吉利的话你也说得出来?!……王大力推了她一把,显然用力不小,华云云几个趔趄,吓得林光明赶紧扶住了她。

 

十六、

第二天一早,苏苏他们一行下了火车,花花绿绿二三十人戳在站台上,此起彼伏地打着哈欠。

站台外就是田野,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稻田里已经没有了水。旭日东升,斜斜地潲在一簇一簇的稻根上,反射出点点的水光,像千万个呼应者。

一个年轻的制片在清点人数。苏苏的眼光移向软卧车厢,眼睛盯着那边下来的每一个人,认出了几个刚刚红或者快要红过气的歌手,但他们顶多也只是二三线歌手而已,心里就有些隐隐的不服。

老录音师在一旁对苏苏说,你信不信,昨天这时候我们还在深圳呐,……

苏苏答非所问道,常老师,这次演出没什么大腕来呀?

  老录音师说,有,他们不走台,明天才到……他接着说完刚才的话,我昨天上午赶回来的,中午就又上了火车……

苏苏问,也是演出?

老录音师说,是呀,要不我去干吗?

  苏苏又问,常老师,你们平时是不是这种活动特别多呀?

录音师似有所悟,说,是呀……你有兴趣吗?

苏苏说,是呀。那,常老师,您以后要是还有这种机会,就叫上我,好吗?

  录音师痛快地答应了,说,行,等有机会吧……不过我还没听过你的声音呐!

  这时,身旁的火车启动了,它轻轻地,缓缓地,像溜走一样,把这群来自异乡的年轻人甩在了站台上。

  上了大巴,一个理着爆炸头的小伙子高声宣布道,大伙听着啊,回去休息休息,十一点吃午饭啊,中午一点半开始走台。晚上第一场演出,明天下午两点第二场演出,正式录象;晚上上火车……听明白了吗?

立刻就有一个女孩问,怎么是两场演出?来的时候不是说好,公益演出,只演一场吗?

爆炸头口气轻慢地说,你不演也可以……

那女孩说,谁说不演了?可是我不明白,哪场是公益演出,哪场是商演……

  苏苏刚想回头看看,同座的常老师却拉住了她。只听那爆炸头说,这我就管不了啦,我只管安排日程……

到了宾馆大堂,演员们一窝蜂地去看住宿表,然后就三一拨五一伙地提着行李上了楼梯。苏苏万万没想到电视台来慰问演出会住没有电梯的宾馆,她带的大箱子难住了她。老录音师走到她身边,小声说,你给他们几个钱,让他们帮你提上去……

  苏苏随着老录音师的目光,看到宾馆门口果真有几个闲站着的青年。她问,给多少合适?

  常老师说,三五块的吧,不就是小费嘛。你还不懂?……

苏苏这才缓过神来。是呀,你还不懂?你不就是在歌厅里三十、五十、一百、两百的小费这么挣出来的吗?怎么,你以为自己已经是电视台的人了?苏苏转过身,向门外的一个当地青年招了招手。那青年走过来,开口就问,几楼?

  看来是做惯了的。苏苏说,四楼。

  青年说,十块。

苏苏看他没商量的样子,就说,十块就十块吧。

  那青年过来接了箱子就上了肩,说,二楼五块,三楼八块……再说你的箱子又这么大这么沉。

  苏苏跟着他上楼,说,不沉就自己拿了。

  青年扛着箱子,脸挡在了后面,他闷声闷气地说,十块钱在你们算什么,张一张嘴就成千上万地挣,以后我有女儿也让她唱歌去。

  苏苏说,我们这次来演出是没钱的,是公益演出,是慰问……

  青年反驳说,算了吧,哪次说是慰问的不收钱?就算你们真不收,我们这里也还是要收的,收我们老百姓的钱……

  412房间里已经有人在里边说话,青年把箱子放在门口,苏苏连说谢谢,他摆摆手,接了钱就走了。苏苏推开门,屋里是三张并排的床,上面都堆了东西。两个女孩意外地看着她,一起说,哟!还有一个哪?三个住啊?

  苏苏说,你们好。

  她们并不理睬,其中短头发的女孩答非所问道,你是412的吗?

    苏苏拿出住宿证又看了一遍,说,是呀。

  短头发就说,你去和他们说说,给你再调一个房间吧,东西都放不下……

  苏苏问,他们?他们是谁?

  短头发把头扭开,是那种懒得与你纠缠的沉默,而另一位长头发的女孩始终都在收拾箱子里的东西,表现着无言的轻蔑。苏苏等了一会儿,拉着箱子就进了屋,把离门口最近的那张床上的东西挪开,打开自己的箱子。

  这时,短头发惊讶的声音响起在她身后,声调尖尖的,哟!你还真住在这儿啦?

  苏苏忍住气,慢慢回身说,为什么不?

  似乎被回过身的苏苏吓了一跳,只见她杏眼圆睁,鼻翼怒张,决一死战的样子,短头发连一声都没敢吭,转身又走了。其实苏苏并不想把关系搞僵,毕竟是自己第一次跟电视台出来,以后还会有第二次、第三次,可惜一上江湖,便遇上这种小混混,真是自己运气不好。在“卡莱”,歌手们之间从最初就都懂得互相尊重,尽管相互之间也有竞争,但是也都非常客气,于是渐渐地培养起了感情,惺惺相惜,形成了兄弟姐妹一样的关系。这也是苏苏在那儿一呆就是几年的原因。这时,她的心一软,眼泪几乎掉下来,她怎么这么快就开始想“卡莱”了?

   这时,苏苏的手机响起。

  啊,常老师……

  老录音师的电话对苏苏来说,无疑是一根救命稻草。常老师他们要提前去演出场地做准备工作,问苏苏去不去看看,并让她带上自己的伴奏带,可以顺便试一试声音。苏苏接了电话,转身就出了门。

演出场地设在一所中学的操场。操场没有围墙,已经用工地常用的编织布围了起来。舞台搭在主席台前边,要宽大得多,而原先的主席台就变成了后台。常老师的录音台就设在舞台下边。苏苏把伴奏带给了他,他把带子“走”了一遍就还给了她。这时,场地里音箱就放起了苏苏伴奏带的音乐。常老师边听边摇头,问她,谁给你录的?

  苏苏说,蓝柯。

  常老师微微一笑,说,这群小子。收了你多少钱?

  蓝柯是某作曲家开的一家有名的录音棚,由于它拥有先进的设备和一流的录音师,所以它的生意一直非常红火。苏苏还是托了人才排上队赶录出来的。她没敢说她花了多少钱,她怕被常老师笑话。

  常老师见她不说,就笑,说,没事,我都知道。我平时空下来的时候就在那儿干……以后你再录歌,直接找我吧。……来,再放一遍,你上台去唱。

  站在空旷的舞台上,苏苏突然觉得天地之大,完全超出了自己的想象。冬阳温煦,空气清凉,心情豁然开朗。“哎……是谁带来远古的呼唤,是谁留下千年的祈盼,难道说还有无言的歌,还是那不能忘却的眷恋……”

  一曲《青藏高原》唱完,老录音师居然轻轻鼓了两下掌。他摘下耳机,冲着苏苏点了点头,然后重新戴上耳机,第二支曲子响起。此时,苏苏心中充满感激。

  刘欢的《从头再来》是导演李小娜从苏苏提供的曲目里选中的。她说,苏苏,女声里就只有你的声线适合这个歌,一定好听……

“……再苦再累也要坚强,只为那些期待眼神。心若在,梦就在,天地之间还有真爱。看成败,人生豪迈,只不过是从头再来!”

  歌声回荡在操场,连灯光师、电工们都停下了手里的工作,给她鼓起掌来,两三个人带动着在场的所有人都鼓起了掌。苏苏感到眼泪往外涌,她弯下腰,实实在在地给在场的人们鞠了几个九十度的大躬。

苏苏和常老师一行在午饭前回到旅馆,他们径直去了餐厅。剧组的几张餐桌旁已经坐了人。苏苏扫了一眼,与她同屋的两人还没到。李小娜在第三张餐桌上向他们招手,问道,常老师,你们回来了?条件怎么样?

  常老师说,和上次小营的差不多,问题不大。

  李小娜说,那就好。……苏苏,你也去了?吼了两嗓子?……来,坐我这儿吧。

他们走过去,苏苏坐在李小娜旁边。常老师认真地说,苏苏歌唱得不软,真的不软。

  李小娜说,那当然。

  常老师又问李小娜,你和他们这儿的头头们见了见?怎么样?

  李小娜说,还行。不过他们组织得还是不够,……来,不说了,吃饭;吃完饭歇一会儿就得走台去了。

  苏苏饭后回到房间,两个同屋还没回来。她脱掉鞋子,和衣而卧。突然,她觉得身下有些凉,用手一摸,床上竟然是湿的!水?怎么回事?她坐起来,掀起床单一看,床上正中部位有一片水迹,边缘整齐得能够使人想象得到,水是被人直接倒在上边的。苏苏怒气冲头,三步两步进了卫生间,拿起杯子就接满了水。她要以牙还牙,把她们的床也泼上水……这时,她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。以往温和喜兴的苏苏,今天怎么变成了一脸横肉?双眼怒睁,双唇紧闭,嘴角下拉……仇恨真的就能如此快地改变人的相貌吗?

  苏苏放下杯子,用两手的食指拉住自己的嘴角向上拉了拉,说道,笑一笑,笑一笑……这有什么的?她们不是专门针对你的,无论谁来,她们都会这样对待,她们不是就想把你赶走吗?下午再想办法。一定要休息好……不生气,就不生气……

  她回到床上,把被子铺在身下,躺好,盖上自己的羽绒大衣,合上眼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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胡健

胡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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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家。曾任新闻记者、杂志主编、主持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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