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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五、
  

    裴春丽将醒未醒的时候感到脖子好像落枕了,轻易动弹不得,头也疼得厉害,尤其胸部被压迫着喘不过气来。
  

    她一夜都在做梦,梦的还是在地质队的日子,她还是那里的一个新分配去的毕业生。她梦见月经来了,梦见她到刘队长的帐篷里请假,可是刘队长偏偏派她上山,还说上山是最轻的活儿,要不也可以跟车去拉设备。她有些委屈,刚要哭,她的上一届学长小崔进来了,小崔穿着工作服准备出发的样子,看了看她,又看了看刘队长,什么也没说又走了。这好像还是在俩人没好以前,她刚分到地质队的时候。她就想,算了,谁让你干的就是这行哪。她又想,离开这里的唯一方法就是考研。她边想边跟着小崔向外走,却无论如何走不出去,帐篷的门帘紧紧地裹住了她。小崔!小崔!回来帮帮我!
  

    突然,她感到有一只手在她的胸口压得她喘不过气来,还有一只胳臂箍着她的脖子。裴春丽猛地醒过来,她立刻知道自己是跟谁在一起了——是那个叫王大力的人!
  

    她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身上,是穿着衣服的,她松了口气;又紧张地拉开被子看王大力,他也是穿着衣服的。这时,王大力突然咧开嘴笑了,眼睛却没有睁开,他声音嘶哑地说,你是不是想偷看我的裸体?
  

    谁偷看了?讨厌……
  

    裴春丽试图摆脱他的胳膊和手,他死死地箍着,笑道,你还没有谢谢我……
  

    她问,谢你什么?
  

    谢谢我对你的爱护,让你有尊严地醒来,而不是一片狼籍,浑身青紫……
  

    她打断他,生怕他说出什么不堪的词来。马上说,好好好,谢谢你。
  

    怎么谢?王大力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。
  

    裴春丽一听就急了,说,我就知道你得问这句话,你说怎么谢!
  

    亲亲我!
  

    我就知道你得说这句话,就不!
  

    为什么?你得说为什么不……
  

    因为你一嘴臭气。
  

    好,王大力一跃而起,说,好,我去刷牙!
  

    裴春丽起身拥被而坐,努力回想昨晚的过程。一起喝酒还记得,后来怎么就到了这里,却一点也想不起来了。
  

    王大力洗漱回来,身上带着薄荷的清香,凑近她,噘起嘴,说,来!
  

    裴春丽望着眼前的这个大男孩一样的男人,互相认识以来,他一点不掩饰他的迷恋,却在她毫不省事的境况下保持了君子风度,他的确是个不错的男人。于是她轻轻地吻了他。
  

    王大力的回吻就不是轻轻的了。他重新搂住她,把她压回被子里。他的手带着些许清凉,带着些许颤抖,试探地摸索着解开她,然后把自己火一样燃烧着的身体贴住了她。
  

    不行!
  

    为什么?王大力两手撑起身体,居高临下地吃惊地问她。
  

    该上班了。
  

    王大力一听就笑了。你呀你,欲擒故纵是不是?
  

    什么呀,你用错词了。
  

    那就是半推半就,欲——就故推!王大力看她还是不说话,就泄了气,翻过身与她并排躺下,问道,你怕什么?
  

    你说呢?
  

    我说?王大力想了想,问道,是不是真的要上班? 
  

    有点吧。
  

    还是身体不舒服?
  

    有点吧。
  

    王大力心里明白她的障碍在哪里,但他就是不能说出来,不能加强她的这种心理负担。不就是一女不嫁二夫吗?问题是,你并没有嫁呀。不过,女人忠实是个好品质。男人得保护女人的一切好品质。
  

    于是他说,那好吧,我不会强迫你。我要的是两情相悦。如果你并不喜欢我,我只能很遗憾。昨天晚上,是你让我把你带回来的,我知道你心里不快活,我想让你高高兴兴的,每天都高兴。可惜咱们同床共枕一场,却不能共享快乐……好吧,起床,我送你上班。
  

    他一跃而起,背着身扣衣扣,穿鞋。然后他回过身,看她用被子蒙住了头,就笑了,问道,怎么了,哭了?又舍不得我了?
  

    这时只听一声禁不住的啜泣真的传了出来。
  

    嘿,怎么了?!王大力扑过去,掀开裴春丽的被子,只见她梨花带雨,正哭得欢。他伏在她面前,问道,嘿嘿嘿,怎么了?告诉我……
  

    这时,裴春丽伸出手臂揽住他的脖子。王大力没防备,一头栽在她的脸旁。女人特有的体香,湿润的肌肤,他当然明白,她接受了他。
  

    裴春丽只在一瞬间想了想小崔,就立刻被王大力带回了现实中。他在她身边,他需要她的呼应,她的目光。她不可能像与小崔时那样被动地接受,闭着眼睛掩饰自己的渴望。王大力要的是交流!要的是她的配合,还有她的热情。她被他带动着从天上到地下,从南极到北极,带着她来回穿越经纬,反复跨过赤道,两人最终停在一处火山口,险些被熔化。
  

    像把电玩打到最后胜利,王大力大大地吐出一口气来,与裴春丽相视而笑,说,真好!你呢?
  

    裴春丽微微一笑闭上了眼睛。
  

    两人再度醒来已是中午。阳光照在眼睛上,一片橙红色的雾。大力的一双手温柔地滑过小裴的脸,她的眼睛、鼻子、耳朵……
  

    小裴笑了,懒懒地说,行了,知道了,该起了。
  

    离开的时候,王大力问,什么时候再见? 
  

    小裴说,再说吧。
  

    大力问,什么意思?
  

    小裴笑说,下次开会的那天吧。
  

    大力叫道,什么?!中间还有五天哪!就不见了?!
  

    小裴说,中间正是我“倒霉”的日子……
  

    大力就笑了,委屈地说,“倒霉”也可以见面呀,……我又不是野驴,见了面就得干那事。可见我在你眼里是什么形象了。
  

    小裴一边笑一边解释道,不是不是,是我的原因。你不知道,我一“倒霉”就特别惨,疼得不行,连床都下不了……单位的人都知道。
  

    那我去看你。
  

    不,不行。
  

    为什么?
  

    不为什么,我住的是单位的集体宿舍。
  

    集体宿舍也不是不能见面……
  

    小裴突然大叫道,你怎么连这个也不懂?!这么不体谅人!
  

    王大力着实吃了一惊。他呆呆地望着她,似乎仍然不明白她为什么发火。
  

    小裴见他的样子,像被吓着了,就缓和下来,说,我知道你是自由惯了的人,可我不是。我是个单位人,时时处处都在单位同事的眼皮底下。我需要平静的生活。单位同事都知道我有男朋友,是地质队的。如果突然冒出来一个你,他们会怎么说?
  

    王大力说,这并不是说,你就没有重新选择的权利了。
  

    小裴叹了一口气,说,几乎没有了。
  

    什么?!王大力绝望地叫起来。
  

    裴春丽是家里的大女儿,她下边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。父亲是个老地质,年轻的时候在外面转战南北,年纪大了就带着一身病回了家,到一所地质中专学校教书。父亲一生的信条是,量力而行。所以裴春丽高中毕业只考地质中专,毕了业就下地质队,挣钱贴补家用。等弟弟妹妹高中毕业,她才一举考进了地质大学的研究生院。
  

    就是在地质队的四年里,她落下了痛经的病根,每到一个月的这个时间,她就只能蜷缩在床上,强忍疼痛,浑身大汗,面色惨白。假如当时有一些老同志的家属在,她们会把红糖、生姜熬成汤给她送来;假如没有,她就只好蹲在火炉边自己熬。男友小崔就是裴春丽那时候交下的。他会在出发前给她熬好红糖水,会在下班后陪着她熬过疼痛。他比裴春丽早一年进队,却已经是队里的技术骨干。他业务精通,为人厚道,积极肯干,工作和生活中对裴春丽的照顾可以说是无微不至。
  

    有一次小崔陪着裴春丽去附近一个县医院看病拿药,妇产科的大夫毫不留情地告诉他们,裴春丽的痛经过于严重,不排除子宫内膜有器质性的问题,比如畸形,也不排除将来影响生育的可能。就是在那次以后,小崔带着裴春丽去了他的家,见了他的父母,定下了他们的关系。因此,裴春丽对小崔从一开始就怀着感激之情,报答之情,以身相许之情。
  

    在这样的感情之中,她没有理由去想别的。虽然小崔不是你选择的,是你在当时当地的情境中不得不依赖的,而且队里只有他们两个未婚的年轻人,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选,而恰恰他又对你十分的好,但是,在野外艰苦的环境中,这就像寒冬里的炭火,你只有围着它转,你才能有温暖。
  

    而王大力是以另一种方式进入你的生活的。他与你毫不相干,既非你的上司,又非你的同事;既不碍于家里的面子,又不碍于群众舆论;他是他自己的主宰,你是你自己的奴隶;他看上的是你这个人,没有背景资料作参考,没有各种利益作选择,除了喜爱,其余没有干系。总之,她与王大力是一种两情相悦、简单快乐、不计得失的关系。但是这种关系是否能够发展为爱情,是否能够长久,是否能够深刻地扎下根来,她没有把握。
  

    想到此,裴春丽仍然认为小崔还是她的男朋友,他还是她准备与之共度一生的人。而王大力不是。王大力只是一个伙伴,朋友,没有任何誓约的、眼前的、偶然的一个朋友。这个朋友与其他人稍微不同的是,在他和她的关系中,似乎不存在障碍,从心理到身体,没有抵制没有界限甚至没有羞耻。怎么回事?她不明白。究竟是自己的毛病?还是人世间确有这么一种东西在?
  

  下午上班前,王大力把小裴送回了单位。依着小裴的意愿,他把车远远地停在大街边,由着小裴自己走进胡同口。他在车里望着她婷婷袅袅的背影。这个外表瘦弱、内心强硬的女人,竟然强烈地吸引了他。嘴唇上留着她嘴唇的气息,脸颊上带着她亲昵的摩擦,手掌上仍然握着她细嫩的肌肤,耳旁是她的轻言浅笑,呆坐在驾驶座上,身体仍在一次次地亲热……不不不,小裴,你正是我要的女人。我发誓,我要和你在一起,永远,今生今世。
  

   
  

    很多摄影爱好者对于日出日落的丰富色彩和壮丽景色十分向往,他们往往辛苦等待很多天,才能凭运气抓住宝贵的几秒钟拍摄下最美丽的画面。如果他们到北极来,捕捉日出日落的美景该是多么容易。因为在这里,每个黎明或者黄昏都能持续一两个月,这么长的时间足够摄影家们细细地把握时机拍出最美好的照片来。
  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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胡健

胡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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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家。曾任新闻记者、杂志主编、主持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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