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马未都在京城早就是位名人。

京城名人多,一多了就分“圈儿”,好比商界、经济界、科技界、文化界、新闻界;每界又有细分,也是不同的圈子,比如新闻界又分报人、电视人、网络人……除了那些政界、演艺圈、体育界等常在传媒露面的人,相互认识的并不多,所谓“隔行如隔山”是也。马未都却是个不仅在一个圈儿里名声尤其大,而且常惹得其他圈儿的人往他这儿跑的人。他是个古玩家。在登上CCTV百家讲坛之前,他九十年代初所著的《马说陶瓷》就一次次脱销,被视为文玩收藏者的入门必读。

初识马未都是在1986年。他和我都被中央电视台青少部借去拍一部“五四”青年节的专题纪录片《我们正年轻》。他是解说词撰稿人,我是出镜记者;我露一点点脸,他完全在幕后。我们那次出行,先到深圳,从深大的学生到建筑工人,最远到了澳门南边的横琴岛,采访守岛部队的年轻人们。广东采访完,马未都就直接回北京了。我们其他人去了河南滑县、安阳等地采访青年农民。采访地的选择很偶然,完全取决于当地宣传部门是否愿意接待。回北京以后,马未都看了我们在安阳博物馆拍摄的片子,后悔之极,竟然错过了安阳这个考古圣地,想来当时他搞收藏也是刚刚起步。

那时他还在《青年文学》当编辑,最出头露脸的事情,是他推出了王朔。王朔当时是文学青年,还指靠着稿费过日子,生活拮据,可是投稿篇篇不中,总被无知小编辑教训。后来进了马未都的手,看出才华,大力推荐,终见天日。《青年文学》用头条发表了王朔的《橡皮人》,引起轰动,王朔从此就“天下谁人不识君”了。

除了当编辑,马未都同时也是个作家,他以“瘦马”的笔名发表了报告文学《人工大流产》,与轰动一时的《世界大串连》《阴阳大裂变》等合成一股“大”字洪流冲击着文坛。

最近,我在大小报纸上又看到多匹“瘦马”,显然那已不是他了。

当时谁也没看出来马未都对古玩的兴趣,还以为他会永远当个作家。而他早在1982年每月基本工资只有五六十元的时候,就用1600块钱买了一幅钧瓷四扇屏,据说那是挪用了结婚买彩电的钱;肯定有人当时把他当成冤大头,因为那上面也就是几块元代、宋代的钧瓷残片;后来有朋友说,要是认识人,四百块钱就能成交。可是几年后,在香港的一次拍卖中,与此相同的挂屏卖到了十四万港币。这才让当时的马未都有些成绩感。到了今日,2009年,他几乎都懒得再提了。

此后几年,马未都又在文坛流连了一段时间,出过小说集《记忆的河》,加入过名噪一时的“海马工作室”,写过和策划过电视系列剧《编辑部的故事》《海马歌舞厅》等,然后就战略转移了。在电视界的经历也使他受益无穷。某日,他的儿子下学回家,路上被一群恶少打骂欺负,要钱要物,还得寸进尺,天天追逼。孩子吓坏了,严重影响了上学的积极性。马未都也非常为难。这时,一影视界朋友出手,拉来摄制组的场工们,对恶少们一通教训,令对方纷纷告饶,从此小马天再也没遇过麻烦。

又过了几年,我去琉璃厂荣宝斋看画,见对面有个“观复斋”,有些眼熟,进去一问,果然是马未都的店。那时他已经辞职,正式“下海”了。那店还算宽敞,前堂后阁,中间还有个封了顶的小天井,喝茶待客就都在此了。很巧,刚坐下不久,就有个中年人来找,他用牛仔布背囊背来一个半米多高的青花瓷瓶,请马未都给鉴定。瓶身上是白底蓝花的松、竹、梅图案,有花有鸟。马未都出来,稍看便说,明万历的,是真品。来人似乎松了口气。更巧的是,店里也摆着一只几乎相同的瓷瓶,不同的是少个盖子。众人又将两只瓶摆在一起比来比去。图案是相似的,只是细节上这个多只虫,那个少只鸟的。马未都又把公司里一位搞美术的人叫来,让他看看是不是出自同一位工匠之手。答案竟是肯定的。于是众人发出一片慨叹声。神奇如此,400 多年后,像是灵魂再聚。来人把瓷瓶重新装好,道了谢离去。

我问马未都,这种来找他“掌眼”的事多吗?他说多,他也一直开着这种“古玩门诊”,无偿提供服务。话题自然就说到了生活方式上面。他说,这些年大家盯的都是钱,心理处于浮躁状态,同时失去了一种宝贵的东西,却没有察觉:这就是对生活的感受能力,就是悠闲地享受生活的情调,陶渊明“采菊东篱下”的那种情调。他说,他希望在做古玩公司的同时,也向人们介绍一点古人的生活方式。为此,他成立了全国第一家会员制收藏俱乐部。马未都说,有的人财富多了,困惑也多了,所谓“穷人吃肉,富人吃药”吧。这说明生活条件好了,生存环境却未必强了。重要的是如何把我们能够得到的知识和财富转化为可享受的生活。

他的古典艺术馆是全国第一批正式注册的真正意义上的私人博物馆。何为真正意义?他说,即享有国家公立博物馆同等待遇、有固定馆址、有一定藏品、每周开放四天以上时间。

据说上海有四十多家私人收藏博物馆,可惜大多并不能公开开放。他带我去看了座落于同一条街上的他的古典艺术馆。馆内分上、中、下三层,既有典雅中堂、又有小憩茶室、酒吧,还有临窗书案,窗外风竹摇曳……内中布置得精致朴拙、古色古香,充溢着人情味和古人的生活品味和格调。……2000年以后,他到处找朋友打听,想在郊区找个大些的地方,说是当仓库,装他的家具们。后来他在顺义落脚,一个几亩地的院子。我去看了几次,每次都不一样,越来越豪华,终于建成了一座颇具规模的博物馆。在我这个外行看来,它起码比保利的博物馆面积大得多,内容也丰富得多。

老朋友们说他发财了。可是马未都坚持强调,作为专家,“区别于财主”之处就在于他是得益于文化而非其他。他说,西方的大财团每年都有自己的收藏计划,通过经纪人推进文玩市场,不仅因为这是一项保证升值的投资,而且这也标志着企业的一种文化品位。的确,收藏界有三种人,共同特点都是聪明人,但其中一种是文人,另一种是商人,第三种是……不伤众的说法叫学生。

在周围朋友中,性格幽默、语言睿智的不少,马未都就是其中一个。听过他百家讲坛的人也都领教了他的口才,实际生活中,他更是一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人。比如,马未都当初酷爱摄影,险些作了专业摄影师。在八十年代初,他凭着那台“玛米亚”相机,迷倒了好多男男女女。后来他在某年春节赶庙会的时候,发现“那里拍照片的人比糖葫芦还多”,立刻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。他知道,“人必须舍弃很多,一个瓶子装酒就不装油。”

马未都装的是一屋子的古代家具和古玩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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胡健

胡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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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家。曾任新闻记者、杂志主编、主持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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