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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十一”之前,我准备在我的博客里和谐地写些关于朋友们的故事,也有些旧作,整理出来,仍然好看。

关于朋友,不敢说人人如此,但我的经历的确是搀杂在朋友们的经历之中的,我们一起成长,一起上路,一同遇到一些事情,然后,遇到一个路口就有朋友走开了,我们再往下走,都知道下一个路口也会有朋友走开,但是我们难过之后就不再难过,继续往下走,相信永远会有朋友在身边。当然,也许你从小的投入了很多感情的朋友,不是你生命结束时的朋友,然而你个人的故事中永远都有朋友们的身影。

我的朋友中有大的,有小的,有文的,有武的,有阅历丰富的,有经历单纯的,有感情澎湃的,有理性冷静的,有勇敢的,有胆怯的,有名震某坛的,有默默无闻的,……既是朋友,这些区别就都不重要了。

之一:闪烁在巴黎上空的中国星星

成星星从法国回北京,请我们去看她演戏,地点是在三里屯附近的法国大使的家里。我按规矩报上名字,获准进入。原来竟是在客厅里隔出了一个空间,作表演区,估计是人家的餐厅位置。另外的地方摆了四五排坐椅,鱼排式样,中间可以过人。客人不少,有的有座位,有的索性就站着了。

成星星早就等在那里。她依旧快乐,健康,颀长,带着她特有的吸引力出现在我面前。我从她的脸上寻找沧桑而不得,和她走前相比,好像没有中间这么多年的岁月。而我明明知道,作为大姐姐,她出去留学的时候就已是四十有余。

星星现在法国已是一位知名戏剧家了。她自编自演的独角戏《红色的梦》被权威的《巴黎竞赛报》评为1997年巴黎最受欢迎的五部独角戏之一,名列第三。

这位六七届北大中文系的女生,一生献身戏剧,先是在南海舰队的海上文化工作队5年,再是济南军区文工团5年,后来在北京军区的战友文工团10年,千里海防、中越前线、北疆军马场,摸爬滚打20年,从一个纤细的小女子摔练成成熟的军中女作家。后来她去世界戏剧大师云集的法国进修,居然自编自演了一出独角戏,用的是法语,说的是中国人的事,连演五十多场,不但实现了大多数法国职业演员终生难以实现的梦想,而且也震动了法国剧坛,征服了那些训练有素、眼光挑剔、身为大剧院常客的法国观众们。

说起法国的戏剧传统及现状,不能不承认它的确是世界戏剧艺术的中心。在巴黎等大城市的大剧院中,不但莫里哀、莎士比亚等大师的著名剧作作为保留剧目年年上演,而且仅就巴黎一地,每星期就有300个戏剧演出,平均每周就有15到20个新剧目上演;法国各地每年举行的戏剧节不计其数;而其中规模最大、最著名的要数每年夏季的“阿维隆戏剧节”和秋季的“巴黎戏剧节”。这两个戏剧节虽然都属私人企业,但一直受到来自法国文化部等部门的官方扶植。其规模之大,仅去年的“阿维隆戏剧节”上,就有500个来自世界各地的剧目进行演出。

当然,这种盛况,如果单单对于一个进修者,一个参观者来说,会令你大饱眼福;但如果你是一个参与者,一个竞争者,同时又是一个外国人,用你并不熟练而人家谁都比你熟练的语言来演一个戏,其难度真是可想而知了。

聊可庆幸的是,成星星是一个剧作家,她有20年的戏剧创作的经验;她还会用浅显的法语表达她的意图,因而避开了深奥的描述,却恰恰是那儿童般的简洁语言,使她的戏具有了一种直观的、真诚的、无可回避的真实力量。

1996年7月,有50年历史的阿维隆戏剧节举行。因其规模和影响大,法国文化部在拨款支持的同时,也派了十多个官方的剧目参演。成星星的独角戏《红色的梦》也将在此首演,她将在戏剧节期间,与其他500个戏剧同期上演。成星星应一位剧院经理邀请来到这里,初步签定演5场。

此时的阿维隆早已是一派节日景象。最令成星星触目惊心的是,满街的戏剧海报糊满了

墙壁,满得看不见墙皮,就象文革中的大字报一样,五花八门,各式各样。于是,如何能在如此大量的宣传海报中让观众知道有你的这个戏要演出,成了一个大问题。

其实,这个问题也可以反过来想:观众们在如此众多的剧目中也很难选择,他们最常用的选择办法就是跟着新闻媒介走。恰巧,首演那天有一位对中国戏剧感兴趣的电台记者来看了《红色的梦》,而且很快就在第二天一早播出了他的评论。从而,一位中国女演员的独角喜剧在名剧名家名作林立的“阿维隆戏剧节”上,竟连演15场,场场满座,观众们笑声连连,掌声阵阵。星星回忆道,观众们散场后都不走,一定要和你聊聊,围住你签名,居然还巧遇一位演出经理邀请她第二年去比利时演出。由此,原定5场的演出一直演了15场。场场满座。成星星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仍很兴奋,她说,甚至白天走在街上,我还会被人拦住问候,难怪那么多人想当演员!她说,而且他们都不相信,她在此之前从来没有演过戏,更何谈喜剧。

“不,你演过戏!”我打断她的话。记得我上小学的时候,星星是初中部的“高年级大姐姐”,她早就是学校有名的活跃分子,每年的联欢会、合唱节、朗诵比赛中都有她的身影,她唱歌,跳舞,演活报剧。有一个喜剧色彩很浓的舞蹈“傻大姐”,一群姑娘上山采茶,一位傻大姐如何不机智等等,可惜最出洋相的那个主角不是她。她还演过一出苏联的卫星上天与美国的“月亮”一比高低的活报剧。还记得她们毕业的那一年,她们一群女生在台上表演节目向学校告别,向老师告别,向小弟弟小妹妹们告别,结果全体哭在台上。她一听就笑了,说,那不算。

虽然出师还算顺利、但是戏要演下去,要使它留在舞台上,要产生更大的影响,要进行商业演出,还需大量的推销工作要做。从阿维隆回来之后,星星就陷入了繁忙却无望的联络之中。她对着一个电话本,给那些演出商、剧院经理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。可是他们连见面都不肯。她得到的回答通常是,我们只与我们熟悉的作家或剧团打交道;或者是,你把剧本寄来看看再说。

终于,有一位13区的小剧场经理西勒万肯见见她了。星星对他说,我是一个剧作者,一辈子都想写一部自己想写的东西。这部《红色的梦》就是这样一部戏。我知道法国人对中国的事了解不多,因为他们很少有机会接触中国人,他们什么时候能听一个中国人面对面对他们说自己的故事?西勒万被说动了,准备抽时间来看看她的戏。星星说,你什么时候有时间?他说,我星期三有时间。星星说,你星期三来,我给你一个人演。那天,她真的就给他一个人演了。之后,西勒万沉思良久,对她说,我从来是看了戏后不马上表态的,因为我不能让当时的情绪干扰了我的判断。可是你的这个戏不同,因为你演的这个时代我也经历过,我当学生的时候还在学校门口卖过“小红书(毛选)”。

西勒万在13区的小剧场只有120个座位,一半是舞台,一半是观众。时间定在1997年春节期间。星星解释说,因为法国人只关心欧洲的事,只有春节期间,他们才对中国感兴趣些。《红色的梦》终于在巴黎演出了。演出的效果之好竟远远出于成星星和西勒万两人的意料之外。《人民日报》海外版记者来了,苏小明、苗青来了,更多的旅法华人看了这出戏。成星星这时发觉,华人观众与法国观众的反应多有不同。在阿维隆演出的时候,观众席上多是法国人,传来的也多是一阵阵的笑声;而在巴黎,华人观众多了一些,在他们中间,更多的是晶莹的泪水。

《红色的梦》以成星星个人的成长经历为蓝本,撷取一个个带有黑色幽默的小故事而组成。幼年行军的队伍、少年大炼钢铁、青年积极参加的政治运动……其中的荒谬与怪诞,幻想与真实,构成了独特的戏剧性。比如其中有这样一个片断,题为“关于性关系的自我批评”。说的是在大学期间,明令不许谈恋爱。可是在“四清”运动中,一个女生和一个工作队员被发现有了关系。于是就要这位女生当众做自我批评。成星星把一个枕头垫在腹部出了场。她检讨,和那人有过18次关系,并且从头说起,第一次是在玉米地,做了一个多小时就不得不停了下来,因为玉米地里蚊子太多了做不下去了……看到这里,法国人笑翻了,中国人却哭了。

星星谈起了一个华裔中年商人,看戏时自始至终一动不动,表情僵硬,不笑也不哭,看完以后他说,我虽然说了20年的法语,但是我和别人看戏的感觉不一样……还有位巴黎人,是个书店老板,曾是60年代红色风暴的追随者,散场后也不肯离去,他对成星星说,要是我早知道那场红色风暴的真相……《人民日报》的记者也留下来,他说,我最初不知道只有一个人演的戏怎么表现文革,是肯定还是否定?看过后觉得挺好,用幽默的方式来表现,不直接说好或不好,让观众自己得出结论。

这之后,星星的这部戏渐渐披人们认识了,认可了。她又不断地参加了一些文化中心、戏剧节的活动。前总理密特朗夫人主持的“自由法国”协会的年会也邀请她去演出,地点是巴黎埃菲尔铁塔旁的法国最大的国家剧院沙佑剧院。那天,成星星一个人,当然,一直是她一个人,在2000个座位的沙佑剧院演出了她的一个半小时的独角喜剧《红色的梦》。演出之后,密特朗夫人说:“没想到一个人有这么大的能量!”

星星的经历很有些意思,这里只是她的戏剧生涯的一部分。就借用一家法国电台的评论作为结束语吧:有些事件所产生的影响往往具有三种意义,一种是政治上的,对于政权和政党的;另一种是对某个群体、某个社会的;再一种是对于个人的,作为个人心灵上的经历,它更深刻。

(这是七年前写的一篇特写,发表在某戏剧刊物上。特录于此)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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胡健

胡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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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家。曾任新闻记者、杂志主编、主持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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