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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次去淮阴,还有个发现,即在草绿苔青的淮阴文化中,除了容留、扶助失意者的胸怀之外,还有一种更博大的情感,就是来自民间的不分贵贱高低的母爱情怀。普通的劳动妇女“漂母”无名无姓,只是众多在河边漂洗的妇女中的一位。只因她曾经向一个落魄的少年韩信伸出了手,一连多少天,每天省下几口饭,把一个母亲的爱给予了一个非亲生子女而名垂千古。

我曾想过,既然韩信成为楚王以后还能找到她,并赐以千金,留下她的故事,造出她的坟塚,那么她的名字就应该是有记载的,也一定能够查到。但是人们有意忽视了这些,人们就是愿意把这样一个历史典故冠于淮阴所有的母亲头上。“漂母”之乡均为“漂母”,这才是地方文化形成的基础。

这次去淮阴,有个关于“母爱”的主题散文颁奖仪式。同去的还有著名作家丛维熙和柳萌。二位老师的经历虽然不尽相同,但是其共同之处至少有二:一是,他们都曾被打成“右派”而遭到不公正待遇;二是,他们都有一位慈母,含辛茹苦抚育他们,担惊受怕等待天晴,却终未能享受到他们的报答便溘然离世。在一次座谈中间,二位作家一提到母亲,无不潸然泪下。

丛维熙在他的回忆中写道:“在我的记忆里,母亲的鼾声是一支生活的晴雨表。那个年月,我从劳改队回来,和母亲、儿子躺在那张‘吱呀吱呀’作响的旧床板上,她没有打过鼾。……夜间,我偶然醒来,常常看见母亲睁着眼睛望着我……”。

关于母亲,柳萌写道:“母亲啊,请原谅你的儿子吧,在您逝世以后,今天看您的照片我才发现,您的肩膀是那么美丽,因为厚重才美丽;您的脊梁是那么美丽,因为坚韧才美丽,即使现在它也是儿子的慰藉……”。

母爱伟大,因其无私,因其隐忍,因其牺牲自我,不顾一切。常常有人认为,母爱是天性,似乎有母必有爱,就像天经地义。我却认为,一个人享有母爱其实是侥幸的,能够感受到母爱的孩子只是幸运而已。

因为一个重要的命题是,母爱不是人人都有,母爱也不是天生的。母爱是需要学习,需要互相影响的。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强调一个地方的传统中有母爱的文化之重要性,起码在这个地方成长起来的男男女女会受到这种文化的熏陶。

我们都听到过一些被异化了的母亲的故事。

一个女劳动模范,几十年如一日地模范着,但是她有丈夫和三个孩子也需要她的照顾,她就把照顾家的事情交给了她八岁大的女儿。一天,女儿发烧了,抱住她的腿,不让她走,但是她毅然决然地推开了孩子,冲出门去。——这是她的事迹材料中写的。我不知道应该怎样揣测这位母亲,但是我想哭,为了那个八岁的女孩子。

还有一位著名作家的同样也是著名作家的母亲,在六十年代的三年困难时期,粮食都不够吃的情况下,她和丈夫买了一只烧鸡回家,然后关起门来,悄悄地吃。孩子在门外,鸡香可闻,鸡骨可见,咀嚼之声在耳,却像一把刀子在心头一下一下地剜……如果有十只烧鸡,九只都有孩子的份,仅仅一次不给,孩子大概是不会记恨的。莫怪孩子以后不爱他的母亲,是母亲的“母而不爱”埋下了根。

更有一位革命高官的女儿,对于揭发兄弟陷害丈夫侮辱女儿的母亲也表示了永远的不原谅。

母爱是否天生,还可以从动物身上验证。俗话说,虎毒不食子。但是,还有食子的加拉帕戈斯鲨鱼;也有歌喉嘹亮动人却是对幼子遗弃率最高的布谷鸟;还有仅选择一只宝宝抚养其他则弃之不顾的大熊猫和非洲黑鹰,还有遗弃受伤的幼崽甚至把它们杀死的叶猴……

就是说,任何的爱,都不是天生的,包括母爱。人类的母亲更需要去学习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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胡健

胡健

119篇文章 10年前更新

作家。曾任新闻记者、杂志主编、主持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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